我的故乡,在淮河岸边。小时候,家境贫寒,当时怎样的艰难,已记不太清了。关于家史,母亲没少给我们说,断断续续的。那年月,父亲在襁褓中,就被过继给爷爷。父亲长成了少年,读了高小,爷爷奶奶相继辞世。成了孤儿的父亲,只继承了三间老屋。在当时,村里的宗族观念很重,族人说,父亲跟他们不是同根同族,所以遭受责骂呵斥,是常有的事。每每回忆那段辛酸的往事,母亲总要叹一口气,说看看如今我们这户人家,人气这么旺,当年怎么也不敢想啊。母亲说这话的时候,怀里必定要揽过一个孙子,唏嘘不已。母亲说,你爸这一辈子,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罪,你们根本想不到。在我的印象里,有很长一个时期,都是父亲母亲领着我们,和饥饿抗争,此外,还有隔三差五上门生事的,都是同村族人。我们的生日,是到初中毕业后,问了母亲才知道的,有的甚至还不一定确切。至于父亲的生日,我们从来就不知道,只有母亲一直记挂着。
时隔多年,我们长大了,象鸟一样各奔东西,在老家陪着二老的,只有一个弟弟。我到宁波后,转眼已过五个年头。为免二老牵怀,我多次请他们过来,今年春节后,二老终于来了。没有瓜果田园,少了鸡鸣狗吠,二老自然住不习惯;更因为那一段时间,我遇着感情悲苦,虽强作欢颜,但一举一动,又怎能瞒过双亲?常常夜半时分,父亲一人在客厅默默吸烟,或和母亲在卧室长吁短叹。本想让二老宽心住些时日,谁知事与愿违!对此我不仅内疚,而且心痛!我明白,儿子翅膀再硬,也飞不出父母的牵挂!
一个月后,二老提出回去,我苦劝不得。前一天,母亲说要在这里,提前给父亲过寿,我只顾张罗酒菜蛋糕,竟然忘了问父亲生日时间。在寿宴上,我向父亲敬酒,父亲只是喝点饮料。当年,父亲的酒量是出了名的,常年栉风沐雨,他累出了胃病,现在竟滴酒不沾了。母亲说,人到六十是一个坎儿,你爸这辈子,是苦出来的,不容易。父亲看我们神色凝重,便责怪母亲说这些干啥,说现在不是都很好吗,我凝视父亲,发现他真的有些苍老了,白发那么多,那么密。
当晚二老早早休息了,我半夜起床,忽然发现父亲没睡,在卧里写着什么,也没在意。第二日,送二老上车,分别时,父亲说:"我写了几句话,你心烦的时候看看。"晚上回家,在灯下展开父亲的留言,只有高小文化的父亲,用他沧桑的阅历,告诉他儿子,谁都有不顺的时候,遇到麻烦时,弯着脊背是过,挺起腰杆也是过......我连读几遍,想想一生饱受艰难的父亲,此时还在回家的路上,不禁潸然泪下。默坐了一会,我走进女儿的房间,发现孩子睡得正酣。(淮河水)